新婚之夜,她逼他签下了《婚姻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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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夜,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米落整个人已像被煮久的一根面条,浑身酸胀,连开口讲话的力气都不再有。袁野打开新房的门,一片温馨又暧昧的粉红暖洋洋地迎面扑来。客厅里,两支高高的龙凤烛,正兀自燃得热烈。那是双方老人的意思,他们说,新婚之夜,龙凤烛燃得越久,越预示着小两口恩爱百年幸福红火。
“结婚真不是人干的事儿!”米落嘟哝一句,伸出手按亮了客厅里的大灯,屋子里立时亮如白昼。“那我们以后就再也不干这不是人干的事儿了。”站在米落身后的袁野不失时机地接了一句。米落却没有时间再给他续上下文,她轻轻一抬脚,一条红色的抛物线划过,那只红色的小皮鞋已经安安稳稳躺在他们的小门厅里,再一抬脚,另一只也飞出去,落在离第一只几十厘米远的地方。然后,米落光着脚一阵风一样地冲进洗手间,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米落再出来时,已是一片素面朝天。
米落曾经很多次想问,那些早早进入围城的姐儿们哥儿们,从婚宴上回到洞房,他们一般最先做的事是什么。这个问题有点暧昧,甚至带着点让人想入非非的情色嫌疑。所以,她一直都没问。今夜,轮到她了,她才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更清醒。那些噼噼啪啪烧着的幸福烛花儿,还有婚宴上袁野不时向她扫过来的电波儿,都不能让她那份清醒有一丝一毫的受损。
“袁野,有些事,咱们结婚之前已经讲好了的,但空口无凭,还是白纸黑字来得更让人放心。咱还是公事公办,一切按程序走吧,免得日后出现麻烦不好理清,你知道,我们都是怕麻烦的人。”米落从书房里拿着一摞白纸一支黑色油性笔走出来时,袁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自己一手布置起来的小家。听米落那样说,他脸上的笑容就一点点僵住了。像米落那么煞风景的新娘,估计不光袁野头一次遇上,可能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上。
“有这个必要吗?你就这么不相信我?”袁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他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一闪而过。
“当然有啊!我们说好了的。”米落在袁野旁边坐下来,摊开纸,打开笔,“我口述,你执笔,如何?”
《米落袁野的婚姻合约》就那么诞生了,在那个最甜蜜的新婚之夜。
合约内容简短,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大到经济大权小到日常的柴米油盐走亲会友,他们全都一一列得清清楚楚。经济上绝对AA制,大钱如房贷小钱如水费电费,二人均摊;身体精神上绝对自由,各居一室,各自保持着各自的生活圈子,互不干涉。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的婚,是结给双方父母看的。离开父母,他们就是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的伙伴,哥儿们。至于合约的期限,米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好让袁野在后面加了一句:视情况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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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落,80年代初期女子,硕士研究生毕业,在一家知名报社做文字编辑。在袁野之前,米落曾有过一段死去活来的恋爱经历,对方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相恋五年,他飞到加拿大做了渡金的“海龟”。那时,米落在国内,“海龟”在国外,两个人鸿雁传书电波传情恨不得立马飞到一起来。可他第一次放假回家,没几天功夫,就有另一个女“海龟”的电话跟着追过来了。原来,“海龟”在国外的那一年,也一直没闲着,他对女“海龟”的爱情承诺一点儿也不比对米落的少。米落倒很决绝,不纠缠,不留恋,甩给“海龟”男友一个大嘴巴子,转身就走了。可她在自己转身的那一刻,也把爱情摔碎了摔远了。她不再相信爱情。
米落原本以为结不结婚,是她一个人的事。可随着年龄一年一年增大,随着身边亲友团脸上的焦急之色越来越深重,米落才知道,她的婚姻,竟是压在那么多人心里的大石。她不忍心,就随着亲友一次又一次地相亲,又一次一次地无果而归。倒不是米落看不上人家,是对方大多无法接受米落的合约婚姻之说,提前就知难而退了。
就在米落对婚姻也不抱什么希望时,袁野撞到了她的枪口上。一个中等个子、中等收入、中等相貌的中等男人,是一个消防大队的指导员,有过一次失败的婚恋,对爱情也不敢抱有太多奢望。二人见了一次面,聊了一次天,感觉彼此还谈得来。第二次见面,就直奔婚姻主题。他,竟然安然接受了米落的条件。此后,两人马不停蹄,去打结婚证,看房子,买家具,发请贴……这一切,半年之内,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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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落与袁野的合约婚姻就此开始了。新婚之夜,他们各自洗漱上床,米落睡大卧室,袁野只能在书房里的沙发床上凑和。好在,袁野脾气好,也不跟米落计较。当初,米落从一打的相亲对象中选择了袁野为结婚对象,看中的就是他这点憨厚气。
一天,两天……米落与袁野相安无事,甚至还可以说是相敬如宾。两人一起出门上班,下班袁野开车去接米落一起回家。两个人有时各自叫外卖吃,有时一起在家做。买了很多个碗,一周洗一次用着还绰绰有余。洗碗时他们分工也很明确,袁野洗,米落在一边擦干放进消毒柜。在这件事上,米落稍微占点便宜,但袁野从来不提,她也就装作意识不到。
坐在桌子边一起吃饭时,两个人有时也聊聊各自单位上的事,也互相给对方提点意见建议什么的。除了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他们两个,倒真像一对恩爱夫妻。
米落有熬夜读书赶稿的习惯,袁野却严格按照作息时间表来生活。每天晚上十点半,袁野会准时关灯上床。米落工作到半夜,常常又觉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忍不住想到客厅冰箱里找点东西吃,又怕弄出声音影响袁野休息,就买了一箱方便面放进自己的卧室兼书房,饿了,随手拿过来泡一下就能充饥。那习惯不知怎么就被袁野发现了。袁野开始不那么早睡觉,他坐在客厅里看无声电视,一直等到米落完成手头的工作,他才变戏法儿似的从厨房里端出一小锅热度刚好的小米粥或者两杯热热的牛奶,然后找个理由邀请米落同他一起进餐。米落当然不会推辞,心却被那一小碗米粥或热牛奶浸润得暖暖的软软的。此后,她也注意,尽量不把工作带到家里来,因为她看到了袁野脸上的黑眼圈。他那份工作,说不上什么时候危险就在前面等着他,她不能那么霸道地剥夺他的休息时间。
周末,不上班,他们也会带上大大小小的礼品袋,到米落或者袁野的家里。在四位老人面前,他们的表演绝对到位,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米落母亲都在为自己当初的英明决策而暗喜:“什么自由恋爱啊婚姻自由啊,两个人在一起靠的就是缘分。看你们小两口儿,现在多好。”米落笑而不答,把一小瓣刚刚剥好的蜜桔填进母亲嘴里,不让她再唠叨。袁野的母亲,观察没那么细致,她只关心一件事:“趁着我还年轻能动,早点要个孩子吧,我也好给你们带着。”袁野点头如捣蒜:“快了,快了。”米落在一边偷偷地笑。孩子在哪?还躲在爪哇国睡大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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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落接到前男友打来的电话时,她已与袁野在一个屋檐底下安然地过了三个月。
是一个周五下午,米落正要收拾着下班,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接通,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海龟”无比沉痛地对她说:“喂,是你吗,米落。我明天就要结婚了……”
“嗯,好啊好啊,祝贺你们!”米落大声地在电话里祝福他们,惹得身边几个同事都朝她扭头。扣了电话,她故意把面前的键盘敲击得“噼哩啪啦”响成一片,打的什么自己却一点也不知道。眼泪,早把面前的屏幕模糊了。米落心里的最后一根弦,就那么“砰”一下断掉了。她才知道,自己匆匆忙忙结婚,又那样固执地将自己关在围城里是为何。原来,她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自己对初恋男友的等待。她结婚,是想刺激他,她为他守身如玉,是在等他回来。
那天下午,米落破例没有站在单位楼下等着袁野开车来接她,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要去哪。她关掉手机,她需要找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好好地将那团堵在胸口的痛苦化掉。
袁野接到酒吧服务生打来的电话,已是那天夜里十一点多了。那时,袁野已把米落能去的所有地方都跑遍了,就差最后报警。
电话里,酒吧服务生说:“这里有位女士喝醉了,一直叫着两个人的名字,我们问了你们的电话,打那位先生的电话,关机,只好找你,估计是你朋友。你来把她接回去吧。”
袁野飞车赶到那家酒吧时,米落还在吵吵着向服务生要酒。她面前的桌子上,已七倒八歪地丢着六七个啤酒瓶子。
袁野看到米落满面通红,披头散发风度尽失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大半个晚上满城寻找,差点急得去上吊,气就不打一处来。喊服务生来结了账,袁野抱起米落往门外走,边走边在大声数落她:“你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我为你着急得要死?你是个八岁的小孩子吗……”
被袁野那么一数落,米落的酒好像醒了些。等到袁野打开车门,重重地将她扔到车里,她的酒已醒了大半。与袁野相识以来,她头一次看到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可她却一点也没有恼。她竟然喜欢看他发脾气的样子,尤其是在那一刻。
回家,袁野去洗澡间放水,又毫不犹豫地将米落身上的衣服剥掉将她抱进浴缸。米落欲抓住点什么来遮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却是徒劳无功。她的身边,除了袁野手上的一条浴巾,什么也没有。袁野却将那条浴巾牢牢地夹在自己的腋下。“你还害羞是吗?你是我老婆,我是你老公,你见哪个老婆在自己的老公面前害羞的?”袁野的气仍旧未消,他的大手就滑上了米落的身体,脖子,后背,起初是轻轻地替她搓洗,后来,动作越来越重,他的呼吸也越来越重。米落的身体也起了明显的反应,她的身体背叛了她的思想。
那一夜,算是米落和袁野真正的新婚之夜。没有谁主动谁被动,也没有强迫与反抗。一切,就那么稀里糊涂又顺其自然地发生了。米落在新婚之夜签下的那张合约,成了一张无用的白纸。至少在某些方面,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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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落与袁野的关系,因为那一夜变得微妙起来。尽管事后,袁野曾经向米落道歉,说自己那天晚上太激动了。米落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再那样各守一方坚持下去,已不现实,也显得矫情了。
袁野睡了三个月的书房生涯,就此结束。
米落与袁野激情四射地纠缠在一起时,还会偶而想起那个“海龟”。三个多月的时间,就培养起一份新的爱情,显然不现实。袁野这个男人,实在没有什么不好,可米落却隐隐觉得,他们之间总是缺少一些什么。
米落对袁野一份全新的认识,来自于父亲的突然病倒还有自己猝不及防的怀孕。
米落父亲突然中风住院,让米落一下子无所适从。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儿,多年来,父亲一直是她头顶上的天。父亲倒下,她感觉自己的天在瞬间蹋下来。袁野却在那时替父亲顶起了她头顶的天。他安慰米落和米落的母亲,不厌其烦地守在米落父亲的身边,喂饭,擦洗,给老人端大小便。做那一切时,他做得那样心安理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埋怨,好像那些本来就应该是他的事。
其时,米落内心里,对袁野是一片感激。
米落怀孕,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在得知自己怀孕的那一刻,米落第一个反应就是惊喜,就是强烈地要生下那个孩子,为了袁野。
袁野更是欢喜。他一边去医院照顾岳父,一边回头无微不至地照顾米落。他不让她动手做家务,他买来成套的育儿书来研究,他一天几个花样变换着给米落做饭,他每天晚上睡前,打一大盆热水,轻轻地替米落洗脚按摩……
在那些细节里,米落心里那朵枯萎的爱情花,又慢慢地复苏了。只是这一次,它绽开得更缓慢,更抒情,那份芳香,若隐若现,却又那样绵密久长。迟开的花,也会结出最甜的果实。这话,不错。
米落与袁野的儿子出生时,米落的父亲也已康复。天气晴好的周末,一家人推着婴儿车到公园里去逛。米落的父亲推着米落的儿子,一老一少,走在暖洋洋的风里。米落和袁野远远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望着一老一少的背影,一脸幸福。不知怎么,米落又想起那份婚姻合约,她笑着打趣袁野:“是谁最先毁了我们的合约来着?”
“爱。”袁野坏坏地在米落的脸上轻轻捏了一下,跳起来就往前面跑去,米落咯咯笑着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