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和孤独不可耻。】
我一直在写字。写的是这样的字。可能有的人读懂了。有的人似懂非懂。有的人着实不懂。我习惯甚至沉溺在把自己分裂成两个对立的角色。用一个自己狠狠掌掴另一个自己。有些深刻是被逼出来的。我故事里所有的人都是有病的。有的感情残疾。有的太过漠视世界的规则。你甚至可以从她们身上看见极端和阴影。而这些是存在在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黑暗。在某个时刻被放大。对生活的环境充满抱怨和无奈。最后才发现它不符合你的梦想。
病和孤独不可耻。
你的孤独是与生俱来的。你的病是日久天长的生活负担给你的种种情绪沉淀出来的产物。即使是负面的你也依旧要吞下去。
【一。】
七月十五日。 死于非命。
她死在农历七月十五日夜晚的凌晨。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月亮又亮又圆。
她在这个一年中阴气最大的一天结束了被尘世污浊了二十三年的生命。过分轻松带来的短暂刺激让她目眩和神迷。
是邻居在第二天的黄昏发现她的。然后报警。警察打着哈欠走进她的房子。干净却阴冷。心不在焉的从屋子里走了一遍,对记录案情的年轻小伙子说,自杀,目前只看见手腕有深刻的刀痕,其他的叫法医来鉴定。
警察问邻居,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亲密的联系朋友?邻居怯懦的表示一无所知。邻居说,我们并没有多熟悉,只不过今早我倒垃圾的时候从窗帘的缝隙里看见她躺在浴缸里,脸对着外面,眼睛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我。我就报警了。
警察点头,吩咐手下帮忙处理她的尸体。
她躺在那里,黑色的头发漂浮在水上,看起来漂亮极了。她的唇像一朵充满汁液的硕大花朵,饱满诱人。身体呈现蜷缩状,是孩子待在妈妈子 宫里最原始也是最保护的姿势。她的眼睛并没用全部睁开,只留下一条缝隙看着这个世界上的某种物体。或者是人。
记录案情的小伙子在死者名的那一栏里写上:姒。并在详细状况栏里写着:23岁,未婚女子。没有固定的职业。死于七月十五凌晨。其他有待法医验证。
她叫姒。褒姒的姒。
【二】
七月十四日。 用疼痛逼进人性最耐心的彷徨。
她今天把房间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并且在厨房里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傍晚的时候她坐在客厅里吃提子,一颗一颗的剥开皮,然后看见饱满晶莹剔透的果肉。她一口气吃掉了三大串。凉的胃疼。好像一定要把身体逼到疼痛的极端,她又从冰箱里拿出大杯的冰激凌,一勺一勺的送进嘴里。
终于疼痛逼进死角。她窝在沙发上打了一个电话。对着那头的人说,我胃疼,你要不要来。你看她的口气从来不是乞求的,只是问你要不要来。即使在最疼痛的时候她从不给自己软弱的契机。电话那头的忙音一直持续到移动公司小姐礼貌疏远的告诉她机主正忙。她笑了一下,努力从沙发上站起来,捂着胃部,走进卧室。
像个孩子一样跳进床上,并发出咯咯的笑声。昏昏沉沉的进入睡眠,唯一一次没有依靠药物的睡眠。
23:40分从睡眠里醒过来。决定洗个澡。路过客厅里柜子上的鱼缸的时候,她停了一下。鱼缸里空无一物,她想起来是自己把那条玉印头球剖开放在太阳下暴晒成鱼干的。她在这个深夜不免同情起那条漂亮昂贵的鱼。然后又自嘲,大声读一句话,勃一介书生,三尺微命。不一会浴室里传出来她的歌声:我愿拥抱你,你不能承受的虚伪我来体会。我愿拥抱你,你给不起的未来,我来告别。
最后她并没有出来。直到七月十五日黄昏被警务人员从浴室里抬出来。窗帘被拉开的时候,最后一缕阳光侵入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开始腐败。她的世界不存在这个星球上。
【三】
七月十三日。 短命的人何来永恒。
早晨七点起床。她没有吃任何食物。只是一直在喝水。八点十分坐在窗户前的桌子上认真的写遗书。旁边是养的植物。生命力很顽强的仙人掌。窗户外面是爬上屋里的爬山虎。坚韧的触角恪尽职守的附在墙壁上,连她都开始为这顽强称赞。
她开始一笔一划认真的写:我所有的遗产就是卧室衣柜里那只旧了很久的行李箱还有一部从电器市场淘回来的二手电脑。行李箱是为了行走准备的,并且里面的东西从来不是很多。那部半旧不新的电脑是为了生活,我是以写字为生的。只有通过网络把一页一页的字传给编辑。然后每个月固定的时间去楼下的银行确认酬金。就这样简单。我所有的东西全部寄给未曾谋面的一个网友。我叫她姒。我看见她空间和微博里很多人是叫她承欢的。也许这笔遗产微不足道,可是她会明白我所有的坚持和思想。以及在这个世界上得所有辛苦。
短命的人何来永恒。
写到这里。她停了下来。侧身观察那些陌生的“入侵者”。然后很随意的在页眉处打上遗书二字。
那是一个在网络上和她有着相似性格和思想的人。各种各样的人带去的短暂或持久的温暖。那个叫承欢的人从不留恋。从某种层次上说她和她都是极端的自我否定者。一直觉得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的。而觊觎是最不屑做的事。
她叫她姒。和她一样的名字。
【四】
七月十二日。 人生走的太过劳累。连感情都不够圆滑。
她从卧室出来,已经九点十三分。毫不犹豫的坐在电脑前,打开邮箱。与编辑联系,发给她凌晨刚刚完成的小说。编辑二十分钟回复她非常好。主题很深刻。她看得出来编辑是高兴的,因为那边的人一连发了好几个玫瑰的表情。她忽然对那边的人说,Rose,这是我最后一次交稿了。那边的人依旧沉浸在文字里。可还是问:为什么?姒,你写的那样好。她点火抽烟,手法熟练。懒散的打出那些字:当然,如果地狱有电脑或许我会继续给你写呢?谁知道呢,哈哈。Rose只当她疯言乱语,毕竟她觉得姒这个人平时很沉默,可是撒起谎来绝对是个高明的赢家。Rose说,好啊,我会记得烧台电脑给你的。你休想以为死了就可以摆脱为我写文的命运。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字笑的烟灰撒满了桌子。许久,她起身,从冰箱里拿出凉白开。直接咕嘟嘟的喝了大半瓶。
她终于觉得不渴了,身体里有了水声在流走,她以为那是血液。自欺欺人,最容易。
她重新坐在电脑面前。在此之前她又吃了许多水果。她喜欢吃水果,咀嚼果肉能让她兴奋。她在打开QQ之前注销了联系Rose的邮箱。以至于很久之后Rose在报纸一小角看见年轻女子半夜自杀在浴室里的时候突然心颤了。毫无意外的她的网友并没有在线。于是她开始对着聊天屏幕发许多话。很无头绪的话,甚至不能说是句子。可是有人明白不就好了么。就像她写的那些故事,大多生僻不受喜欢,可是Rose依旧觉得那是优秀的作品并且每一次都占用很大的篇幅,尽管她对Rose说了很多次,不希望被放在引人注目的地方。她一直明白自己写的这些字只是为了养活自己。写完了就不会回头观摩。这是没有意义的事。
这个上午和下午,她给本子上记录的朋友打了电话。即使寥寥无几。即使是很短的问候,即使用敷衍的口气应付,她想,我应该试着和谁告别,就算没有白活一场吧。可是一圈下来她无奈的发现没有一个人明白她在告别。她无处告别。无人告别。
她挂了电话,在签名上写上:人生走的太过劳累,连感情都不够圆滑。
她打完电话。扯了电话线。她想。我终于觉得自己当初丢掉手机是如此明智,至少安静给足了我。
【五】
七月十一日。 深吻就是撕咬。占为己有。
凌晨。月光冷清。她毫无睡意,便登上QQ,又进了一个聊天室。
聊天室里依旧热闹非凡,QQ上却是清冷。她的QQ很干净,总共不过三个人。一个是她叫做姒的承欢。一个是一起在北京漂过的文艺女孩,另一个是男子,他叫清驰。是个上海男人,非常聪明。有着英俊的外表和高素质的礼貌。他们曾经是情侣,仅仅是一个星期,彼此就开始出现矛盾,争吵,甚至厮打。两具年轻的躯体交缠在一起,双方用最大的力气和耐心去伤害另一个。然后气喘吁吁的坐在屋子的两边,眼神凶狠的看着对方。
她记得有个冬天,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她的嘴唇和额头有大面积的淤青,他英俊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抓痕。可他们依旧睡在一张床上,她的身体娇小冰冷,许久,她感觉一具温暖的身体环抱了她,顿时觉得委屈之极,眼泪大颗的涌出来,打湿了他胸膛的那片衬衫。她听见他在黑夜里微微的叹气,他说,我们分开吧。她点头,拥抱住他,抽了抽鼻子,说,我们太骄傲,又不肯低头,两败俱伤永远是消耗体力活。他听了之后发出低沉的笑,宠溺的说,你呀,真让人不放心。她没说话,往他怀里钻了钻。
清晨,她穿着他的衬衫站在卧室的窗户边看楼下的轿车缓缓开走。他在临走的时候问能不能有个拥抱。她抬起下巴,即使满脸是伤,嘴角淡出一抹嘲讽的笑。不必了,你忘记了,昨天我们是情侣,你可以对我索取无度,今天我们只是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的只是面熟的陌生人,我没有和陌生人拥抱的习惯,所以,一路顺风。说完踢踏着拖鞋走进了洗手间。
他开门。她洗脸的时候疼的龇牙咧齿。他关门,她放弃了用洗面奶洗脸的念头。他下楼,她从抽屉里拿出OK绷,狠狠的贴在伤口处。她就站在窗户前看见他开车离开。期间他回头,她便隐入窗帘里。
恋情开始的简单,结束的同样简单。
【六】
七月十日。 一场对话。 是有多绝望我们才看的见。
整天依靠电脑活的人,剩下最多的就是时间了。于是她们这样说。
她:你深夜一个人站在天台上,会不会觉得下面有诱惑你的事物,一直在对你说,下来吧。
姒:可是诱惑不彻底。所以我没跳下去。
她:最近去了一次香港。看了一场情色表演,我突然觉得那些跳艳舞的女人很漂亮。
姒:知道拉丁有一种舞叫lambada。曾被巴西等多个国家列为禁舞,性感禁忌,引人犯罪。因为其敏感的色彩以及强烈的节奏感。它是拉丁里最具有情 色意味的舞。勾引色彩浓烈。可是很少有人会跳。
她:你会觉得干枯么,像植物一样。
姒:你是说皮肤还是心脏或者灵魂。也许你的意思是尽头。人生的尽头。
她:我觉得安眠药对我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我试过很多种安眠药。
姒:吃多了会加速死亡。
她:我们不是已经死了么。被死亡在淡薄的人情里。
姒:呵。出去玩了。
【七】
七月九日。 前度繁华如今命格无常。
凌晨从酒吧出来,在走廊的时候遇见一个男人。男人礼貌的对她打招呼,她因为多喝了点酒。脾气尽显。她歪歪倒倒,男人想去扶她。她不耐烦的伸手打开那只手。嘴里咕哝,你是谁啊?男人瞪大眼睛,放佛不相信她这么快就忘记了自己。他暧昧的笑。忘记了么?我们没见面不过三个小时呢。她用手使劲捶自己的脑袋,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毕竟这个地方并不安全。许久,她抬起头,笑着说,我说了不认识,没听见么。
男人无趣,走向自己朋友那边。她听见他的朋友起哄说没有把到妹,男人据理力争,真的,那女人三个小时前我们还在跳舞呢,谁知道她会这么无趣。他的朋友继续哄笑,可是她想,我真的见过他么。为什么记不得了。改天真的要去看下医生。
她还是去看了医生。那是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工作的时候戴着沉重的老花镜,私人的时候又尽显朝气。她是她半年以来的心理主治医生。她有严重的抑郁症。本来她自己不以为然,她说谁没有病呢?这很正常。
其实一次偶然,她的主治医生,我们暂且叫她信。信和她在同一家咖啡馆消遣时间。她一直窝在沙发上打字,眉头微微皱着。信是成功的心理医生,职业本能就是观察人,所以信注意到她得神情即使是在阳光照射下很舒服的状态下也依旧是防备的。按理说,人最轻松的时刻就是自己独处的时候。可是信发现这个女人永远是一副表情,就算侍者不小心把咖啡撒到她的身上,也依旧淡淡的。信得出一个结论:她对事情漠不关心。以至于她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信很快反应出来,对这个世界漠不关心的人大多数是因为这个世界没有让她留恋的人和事,随时可以离开。然后信走向她,说声你好。她抬头,礼貌的回答。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们聊的很愉快。在此之前,信从未把握自己可以和这个女人相处愉快。于是交换方式。但事实上,她是在认识之后的三个月后才联系的信。说,你做我的心理辅导吧。信说好。她说心理辅导,而不是医生。信并不在意这小小的差别。于是她们会约时间谈话和治疗。信发现她的抑郁时间很长。大概十五岁左右就略显出来。她在被信问很多问题丧失耐心之后,很多时候是不停的喝水,平复不了就开始暴躁。当然是在回家之后。因为她并不在信面前放开自己,所以这么久以来信对于她通常都是束手无策。她不是个听话的患者,骨子里的抗拒尤为强烈。后来她说,信,如果实在让你头疼,可以放弃的。信并没有理她。
信建议她多接触人群。做一些热爱生活的事情,比如做义务劳动,或者在动物流浪中心做事。她唯一一次没有反驳。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信没有见过她。直到半年以后,她突然出现在信得办公室。她穿着白色的棉布衬衫,黑了一点也瘦了许多,头发别着一朵白色的雏菊。黑色的裙子,没有穿袜子,脚上是一双有许多灰尘的白色球鞋。她说,信,我去支教了。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有淳朴的村民和新鲜的空气,比这个钢筋水泥的城市好的太多。那里的孩子也是漂亮的,有黑色清澈的眼睛,从来都是自然的模样。可是今早突然觉得没有继续下去的激情,然后我就回来了。信用手撑着头,然后说,我们去喝杯东西吧。
很久以后,信再次想起这个女孩的时候,身旁的丈夫正体贴的帮她捏腿,因为怀孕而引起的水肿。她的幸福很满足。她不是姒,她的幸福从来是这样简单。
【八】
许多事情我要在这里说清楚。比如姒离开的时候在想什么,比如她是不是还有留恋的人,再比如她的病。是不是无药可医到以死解脱。
姒从客厅走过,在放着鱼缸的柜子前停了下来。那里本来住着一条非常漂亮的鱼。她是在一个阴雨天气得到这条鱼的。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也是两个月以来唯一一次从房间里走出去。她看见卖鱼的小贩慌慌张张的把鱼全部舀进一个大塑料袋里,也是的,下雨天偏偏遇上了城管,这让人不能不觉得是上天为难。她看见那只鱼很顺利的从白色塑料袋里跳出来,黑色的眼睛在全身红色的鳞片里尤为突出精神。尾巴胡乱摇摆。小贩只顾着收拾其他东西并没有发现那只鱼在泥泞的大街上苟延残喘。她看了一小会,然后从包里拿出刚刚从外面买的快餐,把饭菜混在一起,腾出一个盒,装上雨水,用手把鱼放进盒子里。然后离开。
回到家就冲进浴室,洗澡。出来以后从储藏柜里拣出一个像样的可以充当鱼缸的器皿。把鱼放进去。以后她会很准时的喂那条鱼。不为什么,只是因为她看见那条鱼苟延残喘的模样像极了以前的自己。
而那只鱼并不是姒杀的。可能是邻居家的猫对那条漂亮的鱼虎视眈眈已久,于是终于下手了。也许是某个贪玩的小孩只是为了让那只鱼可以在自己的手心里游一会,于是那条鱼终于呼吸到这个世界上的空气终于被污浊的不像话的空气熏死了。
她有轻微的记忆混乱。或者是臆想症。她认为那条鱼早该被晒在太阳底下暴死,如同自己有一天也会被放在太阳底下晒死。关于那个酒吧里的男人,三个小时前他们的确在舞池跳舞。男人并没有说谎。关键是姒。姒的家族有遗传性的面盲症。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过后便不认识之前记得的人。姒也是如此。面盲症患者可以在前一分钟和你相识甚至亲吻,只是一段时间以后便没有印象。甚至连名字也不记得。那么你们说,姒是不是和鱼相似。
姒离开的前十分钟。一直微笑。浴缸里的水足够冰冷。鱼的尸体浮在水面上,有点臃肿,姒用很久未用过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她面带微笑,她的鱼泛着黑眼珠,尾巴看似摇摆。姒看着照片,彩信,联系人,发送。发送成功。删除。关机。抽出SIM卡,塞进鱼肚子。把脸没入水里。
【完结】